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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1章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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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1章 (8)

兄妹……好……”

很自嘲很淒涼的笑聲從劉協口裏溢出,劉協手撐著桌案,眼睛死死望著曹憲手裏的詔書:“好,這是罪己詔書是吧?朕用璽……朕用璽!”

劉協說完劈手奪過曹憲手裏的東西,“唰”地一下在禦案上展開,連詔書上內容都沒看,直接從案上拿起玉璽“嘭”的一聲加蓋在黃絹之上。

蓋完以後,劉協抓了詔書,一把卷起,大力擲向殿門曹丕的方向:“這就是你們要的東西。拿去!”

詔書從劉協手裏扔出,曹丕並沒有伸手接住,而是眼睜睜看它落在伏完屍首旁,然後漸漸被鮮血浸染。

“唉……”一聲似有似無地嘆息從曹丕身後響起,聲音的主人伸出兩指修長瘦銷的手指,輕輕地撚起了地上的詔書。

“二公子……你還是年輕呀。”清朗沈悅到放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讚同響起在殿門處。曹丕身子發僵地扭頭看去,就見殿門不遠處,已經站了不少人。曹操和郭嘉以及王必,夏侯淵應是隨伏完前後腳來的德陽殿,只是伏完之後,變故升起,讓殿內一眾人沒註意到罷了。

“……父親。”曹丕和曹憲幾乎同時開口,只是這聲父親裏,卻包含了不同意味:曹憲是目露哀求,而曹丕則是帶著淡淡地疑惑,似乎在不解剛才郭嘉說他的那句話。

劉協在看到曹操等人出現在殿門是一下瞇起了眼睛,等到曹操身後的王必也跟著進了殿後,劉協先是一怔,後又想想透什麽一樣,仰聲大笑,笑完眼光晶潤地看向的伏完屍體喃喃道:“國丈,有這樣的對手在,我們……怎麽可能不輸?……怎麽可能不輸?”

曹憲眼看著劉協神色不對,站起身,邊哀求地看著曹操,邊拉了拉劉協衣袖。

劉協拂開她手臂,視線明透淩厲地掃向曹操。曹操倒也不避,只是淡淡地回望了劉協一眼,然後對著身後一眾侍衛和曹丕曹憲等人揮揮手:“都下去吧。孤與陛下有話要說。”

夏侯淵張了張口,似乎要開口說什麽,但是被曹操一個眼色遞過,又老老實實帶人退下了。

偌大一個德陽殿片刻功夫就只剩下了曹操,劉協,郭嘉三個。

“陛下,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吧。”在淡淡地看了眼伏完的屍體以後,曹操對劉協開口道。

劉協倒也冷靜地很快,他站在禦案前,用及其肯定的語氣問道:“王必是你們的人?”

曹操點了點頭:“從一開始就是。國丈與陛下所有謀劃都盡在掌握。”

劉協了然:“怪不得由他謀劃的刺殺曹子桓一事,會出那麽大的紕漏,原來是出了內鬼。那麽……諸葛孔明來許都,也在你們預料之中了?”

曹操點點頭:“江東若想贏得此戰,光靠火攻斷然不夠。想要斷糧的話,糧道一向重兵把守。切斷源頭也是妙計一樁。大軍南調,內防空虛,許都城又非固若金湯,所以,若要下手,許都是最有可能的地方。”

劉協臉色白了白,似乎在恐懼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別人預料之內:“你就那麽肯定……朕會與諸葛孔明合作?”

“若是之前,是斷然不信的。但是自從烏丸戰後,曹某受封魏公,陛下就一直處在惶急之中。諸葛孔明這一計,雖風險陷進極大,卻能讓陛下看到希望,所以……陛下是應也得應,不應也得應。”

劉協楞了下,然後冷笑道:“諸葛孔明已經走了。你們知道這麽多,為什麽就沒有攔住他呢?”

“不必攔他。”這次回話的是郭嘉。郭嘉對著劉協欠了欠身,眼望著自己手裏被曹丕草擬的退位詔書,“陛下應該知道,諸葛孔明乃劉玄德帳下軍師。對於赤壁戰後的來說,劉玄德就是一塊磨刀石。經此一戰,他軍力式微。若無諸葛孔明輔佐,必然會極快落敗。真這樣的話……勝利來的太快、太容易,對大公子那群年輕人來說……未必是什麽好事。再說……劉玄德帳下不久可能會出現一位同樣出色的軍師,嘉其實很想看看,在兩位軍師政見不同時,各自為政時,劉玄德會如何區處。陛下,應該知道,殺人刀不一定來自外界,很多時候,自己人給捅的刀子才最致命。”

劉協身子一僵,顯然是想到之前王必的事。他沈默了片刻掃到郭嘉手裏的詔書,憶起剛才郭嘉說曹丕的話,眼睛瞇起,厲聲問道:“你們逼朕到如此境地……到底是為了什麽?難道拿著退位詔書,就此宣告天下,你曹氏從此登基為帝還不夠嗎?”

曹操對這發問不置可否。郭嘉卻接了話題,彈著手裏的黃絹:“自然不夠。一張退位詔書不是逼宮的真相昭告天下了嗎?那個位置,曹氏若想光明正大的取得,還得有幾個條件。第一條,便是陛下您得失德犯錯。這一點,您已經辦到了。為一己之私,置前線將士於不顧,為猜忌臣下,竟同鮮卑外族聯合。第二點,曹氏功績要足夠大。這一點,子修他們正在努力,平定江東,掃平益州,一統天下,創不世之功勳。到時功高蓋主,陛下自然該讓賢退位。第三點,也是最胡扯的一點:便是天命所歸。不管是陳勝吳廣起義時尚有魚肚書為天意指點,更何況一個改朝換代的大事。天意這事嘉不知道,不過裝神弄鬼糊弄人,嘉卻還是有些經驗的。比如銅雀臺建成時是不是要真龍現身,或者洛河水出落神碑,上書:天命在曹什麽的。”

劉協可能是被郭嘉的話給驚到,手指著郭嘉,好一會兒不曾開口回話。

“陛下還有什麽問題,可一同問了。”郭嘉眼看看曹操,發現他沒為劉協解答這種問題的打算,只能硬著頭皮先問劉協。

劉協似脫力一般,坐到案上:“最後一個問題……這個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?布下這個局的……又是誰?”

郭嘉挑了挑眉,苦惱道:“從什麽時候開始?讓嘉想想……似乎是湊過征烏丸的時候,也似乎是從主公封公之後,不過真正布下此局卻是仲儼來第一次來鄴城時。至於陛下後一個問題……布局之人有三,主公居中拿計,仲儼謀劃脈絡,至於細節補充,人心把握,就都交給不才郭嘉了。”

劉協聽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,眼望著桌案自嘲道:“這麽說……在朕和其他人都還專註與赤壁之戰的成敗事,你們就已經把目光放在朕的江山上了。”

這下曹操和郭嘉都不說話,算是默認了。

劉協頹然地站起身,合上眼睛自嘲地喃喃:“朕輸了……一敗塗地,心服口服。拿來吧,不是說曹子桓逼朕退位是莽撞之舉嗎?那麽你們呢?你們手裏的詔書又是怎麽樣的呢?”

郭嘉聞言看了看曹操,見曹操對他點頭,才把袖中一封擬好的詔書遞給劉協。劉協展開以後,粗略地掃了掃:“授魏國公曹操魏王封號。封後將軍曹昂為丞相。侍中大夫曹丕為尚書令……呵,這麽說,對荀文若,你們是打定主意,不再用他了?這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,如此看來,朕折騰這麽一番,也不是一無所獲,至少,你們折了一個王佐之才。可以,朕用璽。”

曹操跟郭嘉眼看著劉協拿著玉璽,在詔書上加蓋下去,心裏算是都松了口氣:這場緊鑼密鼓刀不刃血的交鋒總算是結束了。接下來,就是許都這些該清算的人了。

出殿門的時候,劉協在曹操的身後喊了句:“皇後已經得了失心瘋,曹公,可否看在她一介女流,手無縛雞之力又疾病纏身的份上,放她一馬?”

曹操腳步頓了頓,似乎想起進門時自己女兒眼裏的哀求,回過頭淡淡道:“國母的位置,只能是曹家女兒。”

劉協合上眼睛,良久方道:“朕會下詔廢後。另立曹家三女曹憲為後。”

曹操聞言只是點了點頭,不再計較伏壽作為伏家人該被誅滅的問題,擡步走出了殿門。

出來以後,郭嘉撓了撓下巴,深吸口氣,感慨道:“總算結束了。主公,接下來安撫王朗滿寵那些大人的事,嘉就不跟隨您前往了。嘉怕被這群在牢裏帶了不少時日的同僚們打擊報覆。”

“不去隨行,那你去幹什麽?”

郭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挑著眉應道:“嘉呀?嘉自然該去幹剛才跟那位說的事了。造神跡什麽的,可是費心費力的很,主公,嘉這般走馬上任,應該是可以帶家眷的吧?”

曹操像是想到即將的分離一樣略顯惆悵點了點頭,然後扭頭定定地看著郭嘉,似有所悟:“奉孝,你這麽打算,是不是就為了你剛才說話的最後一句?”

郭嘉一楞,擡頭看天,打著哈哈:“哪有哪有?嘉可是很正經的在為主公效力。”

曹操也不深究郭嘉這點子是否真的有假公濟私之嫌,只是跟著望天嘆了口氣,良久說道:“回鄴城的時候,帶著文若吧。文若為人外柔內剛,看似溫潤,實則比誰都執拗。經此一事,孤還真怕他冷了心。讓他回鄴城也不錯,唐夫人為人聰慧,總會開導於他。實在不行,你此次出行,帶著文若一家,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“嘉知道。”郭嘉先是了然鄭重地點了頭,緊接著就補充:“主公,有文若是不錯,那這盤纏您看是不是……”

“孤還身有要是,奉孝啊,若無其他,就退下吧。”

曹操繃著臉說完,擡腳就離開玉階,朝宮門行去:他很忙,沒空理會郭嘉行路盤纏的問題。他得著急安撫王朗那群大臣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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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安十三年年末除夕夜,蔡嫵抱著郭旸,母女倆圍坐在廳堂的坐席上,眼望著滿席的飯菜,一時惆悵。一家六口,一個去了西北,三個去了江南。自己弟妹在做月子,小外甥蔡涵一樣是沒法上桌。蔡嫵抱緊了女兒,在女兒臉頰邊吻了吻:“旸兒乖,等到你爹爹和哥哥們回來,咱們讓他們補給咱們一頓除夕飯。”

小郭旸尚不懂得何為補償,只是手抓著筷子“咚咚咚”地戳著桌案。戳著戳著,郭旸動作停下了,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門口站著的一位風塵仆仆的男人,依依呀呀。

蔡嫵察覺異常,擡起頭,瞇眼極目望向門口來人,因著舊疾在,她視力已經模糊,樣貌她已經看不清楚,但是那個熟悉到極點的輪廓卻讓蔡嫵一下僵住了身子:“……奉……奉孝?”

郭嘉衣擺一甩,一步跨進廳內,把妻女摟在懷裏:“阿媚,我回來了。”

“你……怎麽就你一個人?威兒呢?孩子們呢?”蔡嫵先是有些困惑,隨即又滿臉著急擔憂地問道。

郭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:“別擔心,他們都好好的。我是被主公交代了別的差事,提前回來的。”

“那奕兒他們……”

“有子修和文遠看顧。”郭嘉不等蔡嫵說完就接下了蔡嫵將問的話,“阿媚,年後我們去東萊吧,帶著旸兒,和文若他們一家。”

蔡嫵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砸的傻楞,良久才想是想到什麽一樣,輕輕地點了點頭。抱著小女兒肉呼呼地身子,把自己靠在了郭嘉身上,緩緩合上了眼睛:很多年前,他跟她說,給他十年,十年後,他帶她飽覽天下河山。現在,十年將到,他確實沒有失約,他來兌現他曾經給她的閨間承諾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正文總算完結了,完結了。這種略帶開放式的結局不知道你們滿意否。反正我覺得吧,該交代的差不多都交代了。畢竟生活還在繼續,戰爭也還在繼續,沒有一個故事會有諸事圓滿的結局。

不過呢,會有一個略帶文言性質的番外。算是後記吧。

這章算是大揭秘了吧,奉孝臨走果然玩了把大的。番外集卷估計也快開始了。友情提示:說不了虐的,看到這裏就可以了,再往後看番外,可能就得做點心裏準備了。

PS':正文完結後,從第一卷開始修文,之後的幾卷裏,要抓蟲。番外更新不定時。字數不定時。寫的內容……看你們傾向嘍。

PSS:非常感謝親們對這文一直以來的支持,透露給你們一個小秘密,看看你們的ID,再想想文裏某些個人的名字。嗯,說不定就有跟你ID差不多的。或者取了你ID一個字的。至於是誰……你們自己找吧。反正不是一個。

251番外一 君子於役

像是在掙紮著四百年大漢王朝的最後一節,建安十八年的冬天是個特別寒冷的季節.滴水成冰,呼氣成霧.許都城很多的上了年紀的人熬不住這年天氣,在一番掙紮後,或不甘或留戀或釋然地離開了人世.

管嬰抱著一件外袍,搖搖晃晃地邁著小步子,跑到自家府邸的大門前.他要去給他的祖母送件外衣過去,爹說,自己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,要照顧好母親和祖母.娘說,嬰兒要好好孝敬祖母,祖母是個可憐人兒.

小管嬰不知道可憐人是什麽意思,他只知道從他有記憶開始,他的祖母好像就愛幹一件事,站在門外,不厭其煩地向著北方翹首以盼.

"祖母……祖母……"管嬰嗓音嗓音稚嫩又好聽,帶著孩子特有的柔軟和甜糯,一聲聲地喚著門外佇立的白發婦人,"祖母,娘說天冷,祖母要加衣了."

被他叫到的公孫琴回過頭,看來人是管嬰以後,公孫琴柔柔地笑了笑,把衣衫接過,拍拍管嬰的腦袋,面容和藹慈祥地讚道:"嬰兒真乖.知道疼祖母了."

管嬰握著小拳頭,重重地點點頭.一本正經地回答:"那是當然.孫兒長大了!"

公孫琴笑瞇著眼睛,彎腰吃力地抱起管嬰,不知是在自語,還是在跟人說:"是啊,嬰兒都長大了.就想迪兒一樣,要開始學字了."

管嬰偏頭看著自己祖母:"祖母,你在跟誰說話?"

公孫琴頭抵著管嬰前額:"祖母自己說說罷了."

管嬰撓撓頭,困惑不解地看著自己的祖母.良久後方道:"祖母,外面冷,去房裏說吧."

公孫琴聞言手一緊,下意識地回答:"再等等,再等等,說不定馬上就到了.馬上就到了."

管嬰眨著眼睛,滿臉疑惑.他仰著臉,把手環在自家祖母脖頸處問:"再等等誰?祖母,你在等人嗎?他是誰呀?很重要嗎?為什麽祖母總是在等他?"

公孫琴一楞,回看向管嬰,眼神恍惚茫然.她好像剛剛記起,自己孫子從出世到現在至始至終都沒有見過他的祖父,那個自己要等的人.

公孫琴把孩子放到地上,手牽著管嬰,走到門前的欄檻上坐下.她把孫子抱在懷裏,眼睛依舊盯著北方,像是生怕錯過一個瞬間一樣.

"很重要很重要啊.嬰兒,那是祖母的夫君啊."公孫琴在說起這句話時像是墜入了回憶一般,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,眉梢眼角的皺紋也因一個名字而舒展開來,顯得格外的年輕朝氣.

管嬰聞言低下頭,手扣著衣角.他從來沒見過這個人,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.家裏人很少有跟他提起過"祖母的夫君"這種詞.對於從來沒見過祖父的不到五歲的小孩子來說,就算腦袋瓜機靈,他也反應不過來"祖父"和"祖母的夫君"這兩個詞匯之間是否相同.

"祖母的夫君?祖母的夫君是什麽樣的人呢?"

"是個什麽樣的人?"公孫琴語氣飄忽地重覆著喃喃道,"是個什麽樣的人呢?祖母也不清楚."

"祖母記得第一次見他,是在太外公家校場裏……"

公孫琴聲音溫柔,眸光眷戀繾綣地緩緩敘述:奮威將軍府的校場,是她第一次見他的地方.從高樓上掀開紗簾,只一眼,便看到陽光下開弓的英武青年,挺拔俊朗,芝蘭玉樹透著溫潤與沈穩,偏偏箭又去如流星,快似閃電,透著雷霆萬鈞力度.讓人覺得矛盾又誘人.

"篤"的一聲入的,箭在靶心,也釘在了她心.

"那後來呢?"

"後來?"

後來……她日日夜夜盼著他能來她家一次,她開始有事沒事上繡樓撩簾而望,她開始時時刻刻關註他的消息.她開始時常在校場通往府門的一叢桃林小徑上閑逛,翹首以盼一次偶遇,可是每每看到他要出現時,她又會慌不擇路的躲進花樹後.

那種名曰單戀,苦戀,暗戀的情愫,夾雜著忐忑與憧憬,希冀與糾結陪她度過她的少女時代的每一天.她想跟他說話,她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接近他,又在即將實施的時候被她一個個推翻.她總覺得,這個理由太愚蠢,她會不會顯他笨?那個理由太淺顯,怎麽能配和他講話呢?

許是老天有眼,在她苦惱不已再出入桃花林時,她撿到了他丟落的荷包.她見過這個東西.他時常帶在身邊,讓她以為這是他母親送給他的.可是等她捧起來,拿到眼前看時,公孫琴覺得……她之前的想法是錯的.

勻稱至極的針腳,大方活潑的花樣,像是出自少女的手筆."平安""祥順"字樣已被摩挲的光滑.看得出,荷包主人很愛惜它,又很重視它.

公孫琴想:這對他肯定很重要.他必然會回來找.

他確實回來了,著急不已的樣子.那是她第一次看他著慌,看他心急.原來像他這麽穩重的人也有心急失態的時候.

看得她心裏一陣陣的發疼.沒有失落,只有心疼.

還真有這樣的怪事,她明知道他這東西可能是一個戀慕他或者他戀慕的女子送的,可是她還是止不住.[,!]心頭的疼惜.

公孫琴把東西送還給他了.他回她一個感激的笑.話說的斯文有禮,又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.公孫琴覺得那會兒她有些嫉妒,又有些羨慕:這個能讓他如此重視的荷包,要是她送的,該有多好呀!

"那後來呢?再後來呢?祖母,你送那人荷包了嗎?"

"送了,送了很多."公孫琴嘴角噙著一抹笑意.

她是他求娶來的.她一直知道,他心裏住著另一個女人,一個她沒聽過聲,沒見過面,不知道容貌如何,不知道品行如何的女子.不過她那時想,能讓他戀上的女子,必然是很好很好的.她在他們新婚那天告訴他:我知道……我配不上你,若是……若是將來你們能重逢……我……我願意讓出正室的……

瞧,愛至卑微.連讓步都如此小心翼翼.

可是新郎官的管休卻未領情.他告訴她:不要胡思亂想.你是管休的夫人.管休求娶的妻子.將來管休孩子的母親.唯一的.

她欣喜若狂,卻又不敢相信.可他做到了.

他待她很好很好.體貼周到,羨煞旁人.自她進門的第一天起,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帶那個荷包.她以為他丟了,回憶起他當年丟東西的著急模樣,笨拙又努力地給他仿制了一個.忐忑不已地看他神色怔忡了片刻後,若無其事地把它含笑掛上,才心神安定.等後來,很久很久之後,她去給收拾他出征時的衣物,才發現那所謂的丟失的荷包一直都在,只是被他鎖在了箱底而已.

管嬰擡起頭,望著眼淚盈盈的祖母,伸出小手把流到眼角的淚給祖母抹去.他不知道自己祖母因何傷心,明明,剛才還好好的.

"祖母你怎麽哭了?祖母不哭,嬰兒會乖乖的.祖母,你若是想他了,嬰兒陪你等他."

公孫琴把孫子一把勒進懷裏,抱的死緊死緊.她細細地描摹著孫子的眉眼,神情飄忽.

"以前你父親也這麽跟我說.每次他出征,我都抱著衣服等他回來.他去行軍征戰的地方總是苦寒.所以每次他走,我都擔心他會受累吃苦,可是每次他回來,又都會瘦上一圈."

"我那時就想……要是哪天天下太平了,不打仗了,該有多好.那樣他就不用一有戰事就離開我們娘倆了."

"於是祖母就盼啊盼,總算盼到今天了.吳侯降了,益州平了.這天也馬上就要變了,再不用有刀兵擾擾,再不用有戎馬近郊.真好……這樣真好……這樣,他就能很快回來了.嗯……我記得他最近一次出征時,還答應了你父親,要回來檢查他的課業.他答應了,就一定會做到的.你看著吧,他肯定會回來,肯定會的……"

管嬰湊在自家祖母的頸窩裏,跟著公孫琴的語氣重重的點頭:"是.祖母等的人肯定會回來.一定會回的."

那天管嬰聽公孫琴說了很多,很多.小管嬰記住了自己有個祖父,叫管休.記住了自己的祖父在北方征戰,記住了祖母無時無刻不在想祖父回來,記住了他一定會回來檢查父親的課業……

管嬰覺得,從明天開始,他可以跟祖母一起等.等這位素未謀面的祖父回家.

可是小管嬰不知道,自打跟他講了這些往事的第二天,祖母就再也沒從床榻上起來,也再也沒有道門口繼續她的等待.她跟大多數老人一樣,沒熬過這個冬天.

管嬰被父親和母親拉著到祖母榻前時,他的祖母似乎是清醒的.他覺得母親他們的話不對,祖母很好,一點也沒有病重的樣子,說不定,她明天就可以起床,繼續跟他講故事了.

但是小管嬰失算了.他的祖母清醒過來,並沒有跟他講故事,她拉著他的爹娘說了好多話,斷斷續續,他有很多聽不懂,卻有一段記下了.

她說:

"別難過,我這是……要去找他了.迪兒,你一定……一定知道你父親在哪裏的,對不對?帶我去吧……讓我看看……骨灰也好……"

管嬰很懵懂,不知道為什麽祖母會合上眼睛不再說話.明明她話才只講了一半.他身邊,母親在抱著他,偎在父親懷裏痛哭.

"為什麽?為什麽會這樣?她一直都知道……明明她一直都知道!她知道……她只是假裝自己不知道……假裝自己覺得他還在……她騙了自己二十年,整整二十年,為什麽現在不再繼續騙下去了呢?"

252番外 二 煙雲過眼(上)

清明臨近,四月的長安下了一場淅瀝的小雨,雨絲如霧,把整座城池,籠罩在了一片煙雲之中。嶄新巍峨的城墻在朦朧裏褪去莊嚴,顯出一份柔和與嫵媚。

正德殿內,曹昂剛剛下朝,正欲擡步去後宮給皇太後與太上皇問安,就見跟在身後的首領太監幾次張口,欲言又止。

曹昂轉過頭,目光灼然,“何事稟報,”

首領太監俯身低頭,眉眼收斂,恭恭敬敬地對他回道:“陛下,鎮國公蔡威……回長安了。”

曹昂腳步一頓,神色間閃過一絲怔忡。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道:“那他現在何處?”

“在城外。”首領太監深吸了口氣,咬牙回答“法正大人安魂處祭拜。”

曹昂微偏過頭:“是……朕都忘了,今天竟是孝直的祭日……難怪他要回來了。走吧,擺駕……不……不需駕攆,你帶上幾個人隨朕微服出宮。”

首領太監趕緊應諾,正要起身離開準備,卻又被曹昂攔住:“算了。不必了。”

曹昂搖了搖頭,疲累地合上雙眼嘆聲道:“去了又能如何?朕累了,去告訴太上皇和太後,今天朕就不過去他們那裏請安了。”

曹昂說話間,腳下已經調轉了方向,向著自己的禦書房走去。

在遣散所有人後,曹昂支起額,眼望著一份份的奏章,神思卻不知道飛躍到了什麽地方。

“到底……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呢?”已是九五至尊的帝王,在垂眸良久後,終於從嘴裏喃喃出一句讓人感慨良多的話。

史官對王朝興替之事,總是熱衷無比。

作為旁觀者,他們作下的史書上對幾年前那段歷史的記載得模糊又清楚。他們不知道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,他們只記載:

建安十三年冬,公自赤壁回許勤王。平許都之亂,首禍伏完伏誅夷族。伏後坐父罪,廢之。

一場驚心動魄,幾次險象環生,到了這裏竟只有短短幾句話。沒人去追究幕後的推手,沒人去書寫這背後的故事。

就像之後,史官們寫:

建安十四年春,曹昂敗孫劉聯軍於夏口。劉備從軍師法正計,西走益州。昂遣夏侯淵、張頜率部襲之。兩軍戰於博望坡。

博望坡,那一戰可是讓曹昂刻骨銘心的一戰。這一戰裏,諸葛亮的火攻計讓他叔父夏侯淵的部下傷亡慘重,十去其三!而隨後到來救援的張頜部,竟然同樣遭遇慘敗,被困軍陣之中,生不得出。

剛剛接過父親重任的曹昂,滿心滿懷都是不能讓人失望的自我督促。正卯足勁頭,要一展宏圖,卻不想被諸葛亮挫了銳氣。曹昂當時在中軍帳裏差點兒沒摔了茶盞。在諸將爭來吵去,叫囂著要前去馳援,給那賣履舍兒好看時。一向敏言特行,尤有急智的蔡威卻出人意料的保持了沈默。

“仲儼有何高見?”曹昂記得自己那會兒是沈著嗓音,萬分不悅地問出這句話的。

話剛出口,他就覺得蔡威眸光閃了一下,眼睛也微不可查地瞇起,曹昂看的心頭一凜。

“高見沒有。不過……威可向丞相舉薦兩人。”

“何人?”

“中軍師龐統和高順將軍帳下郭滎。”蔡威話幹脆利落,不帶絲毫情緒起伏。好像這兩個人就該被舉薦一般,完全沒在意以他的身份,立場和他跟這兩個關系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話是否會讓曹昂起疑。

曹昂記不清自己當初到底有沒有覺得心頭不舒服了,但他可以肯定的是……從他父親卸下負擔,離開赤壁退居幕後,把全副身家交給他,他就覺得自己不再是當初那個行事仁慈,凡事留三分餘地的大公子。而是殺伐決斷,把一切可能扼殺萌芽的大漢丞相,魏王世子。還沒到那個位置,曹昂就已經察覺到那個位置的孤寒了。

博望坡的後續援助上,到底還是用了蔡威的建議。遣龐統和高順部去增援夏侯淵、張頜。而等不久,流星快馬就帶來了博望坡大捷的軍報。曹昂盯著軍情竹簡上的內容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:龐統能拿計,以八卦推演破陣而出這事還算意料之中。畢竟龐統跟諸葛亮同出一門,師兄弟嗎。誰有個幾斤幾兩還能不知道嗎?但是郭滎這小子辦事就有些……

聽郭奕說,這小子也是學過些五行八卦之術的,可是學到什麽程度,誰也不知道。但這一仗,郭滎卻完全沒用這套東西。

諸葛亮的八卦陣把張頜部整個給困在了一處大樹林裏。無論張頜派出多少向導,找出多少出路,到最後都要麽有去無回,一命嗚呼,要麽是折回來路,原地打轉!

郭滎只帶了幾百人,連司南指南車都不用,直接進了林子,一番摸索後與張頜回合。然後……然後就建議張頜下令伐樹。

張頜當時人都傻了。這麽大一片樹林,伐成平地得到何年何月?

可郭滎卻面無表情一本正經地問張頜:你能找到破陣的法子,找到出去的路?

張頜自然說不能。

“那就不用留了。既然找不到破陣的法子,那就毀了這陣。伐木不行那就燒林。”

直接而簡單的邏輯,讓張頜等人目瞪口呆:這到底是不是郭奉孝親兒子?一個心思縝密,腦袋九轉十八彎的老爹竟然能生出個腦筋筆直思維大起大落的兒子。還真是天下奇聞。不過……他的法子……聽起來好像不錯喲。

於是那日張頜等人就是用這個法子脫困的,而且因為這辦法的特殊性,讓張頜部士兵都滿肚子窩火,等出來就對劉備部一番窮追猛打。這倒讓諸葛亮等人始料未及,只能西走入益州,靠蜀道天險,避其鋒芒。

曹昂對這個戰果還是很滿意的,他認為有蜀道天險,加上劉璋暫時牽制,以及法正的暗中作為,劉備不會那麽快就得到益州。他可以趁此機會休整兵馬,回師東進,與江東作戰。

但是蔡威卻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。他覺得劉備此人不可小覷,若不能趁時而為,那劉璋遲早會被劉備玩弄股掌,將整個益州托付於劉備之手。到那時西有劉備,東有孫權,三足之勢,天下之局,必成僵持。

曹昂覺得蔡威這麽想是杞人憂天,大軍東進,不會沒有絲毫建功,只要他們速度夠快,趕在劉備掌握益州以前平定江東,那勝利一統不過是遲早的事。

蔡威卻一反甘寧去世後鋒芒盡斂,深沈默然的態度。空前固執地反對曹昂此計。一口咬定江東不會因為赤壁一役就失去戰力,曹昂對江東形勢如此錯估,離敗不遠!

蔡威說這話時面無表情,語氣鏗鏘,其信誓旦旦讓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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